(二)现代文阅读Ⅱ(本题共4小题,16分)
阅读下面的文字,完成小题。
老鸟
伯纳德·库珀
一天下午,父亲打来电话,问我有没有安排好丧事。“是为你安排,”我问他,“还是为我自己?”
“我知道这话题说起来怪瘆人的,”他说,“但早晚有一天你的死期也会到,人人如此。有备无患嘛。”
“我已经盘算好了。”我对父亲说。
“那你不准备棺材啦?”
“我还是火葬比较好。”
他的助听器传来噪声。“你还是什么?”
“我还是火葬吧!”我大声叫道。电话放在一个我用作办公室的闲置房间,绘图板上贴满了草稿,设计图铺得满地都是。
直到这时我才听到电话那头过往车辆快速驶过的声音。我一下子清醒过来。“老爸,”我问道,“你在哪儿?”没有回答。毫无疑问,他正在看周围有什么熟悉的地标建筑,歪着头斜着眼,想看清街道的标识。
“你觉得这儿的人会不会有点儿基本的礼貌,帮我打开这罐花生酱?”他说。我相信他一定正举起手中的花生酱给我看——应该是“吉夫”或“四季宝”,反正是我母亲在世时常买的牌子——好像我能看到、并穿过电话线帮他拧开盖子似的。“我饿了!”他喊道。
如今父亲整天不着边际,不光在聊天时才这样。事情乱作一团,是从我帮他搬到我家附近的一幢公寓楼之后开始的。我父亲的公寓在二层,位于一个狭长阳台的尽头,每当有人走过,阳台的铸铁栏杆就会随着脚步像巨型小提琴的琴弦一样振动起来。在母亲去世后的十年,原来的老房子只父亲一个人住也显得太大,而直到他进公寓后,我才发现父亲不会在那些房间里迷失,反而很可能在街上走丢。
“听我说,老爸,”我下意识地紧抓住话筒,“拦住下一个路过的人,问问你这是在哪里。”他有可能出现在任何地方。
“我这是在哪里?”我听到他问一个路人。
“哪个城市么?”
“还哪个星系呢。”父亲大声回了一句。“吉米,是我自己变傻了,还是如今的人都这么蠢?”
“滚,死老头子。”
“老爸……”
“瞧你,”父亲强压住怒火,“你没必要把我当成残疾人,我可不是残疾人!”
“我知道,”我开始担心,弄不好这回即使出动猎犬也找不回父亲了。
“我觉得你可以叫他们……唉,”他叹了口气,“我好饿,根本没法集中精神。”
“老爸,如果你在市中心的中央大街,我十分钟就能到那里,别担心。”
“谁担心了?”他怒气又上来了,“我这不手里拿着吃的呢嘛?”
一旦蛋白质不足,他的血糖会急剧下降,这时他就会头晕眼花犯糊涂。最近我一直给他买外带的中餐。我每晚到家时,他会因为肚子饿而在开门的一瞬间把我当成穿衣镜里的他自己。医生说这证明他的智力已经严重退化,而在我看来,这也表明我年纪越大越像父亲:发际线往后退,下巴上出现沟痕——当然,我也不可避免地朝着父亲担心的同一个结局奔去。“你可以用花生酱的盖子去撞个什么东西,把盖子撞松,你就能自己打开了。吃点东西,你就能坚持到我去接你。”
撞击声过后,我听到了一片震耳欲聋的咔嗒声。“老爸?你还好吧?”
“我连花生酱都打不开,你说我好不好!我打电话的时候你还在睡觉吧?”
“没有,老爸,我在工作。”
“肯定在床上。”
“我在为威尔希尔中区设计一个项目,就在你过去那爿店面附近。是个低收入人群的安置项目,以后在那个街区住惯了的人退休后,就不会因为地价太贵而非得搬走不可了。”
“一群老鸟,”他咕哝道,“我的朋友有一半都死掉了。”
“我的也是。”我跟他说。
我的朋友格瑞德,我想跟父亲倾诉,还有汉克和路易斯。我努力去回忆每一个朋友,并尽量精确地回忆他们想竭力保住身体的哪些功能:失去平衡、失去视力、失去胃口……然而再过些时日,我对每个人的记忆无非是他最终不得不放弃挣扎,与生命渐行渐远。难怪在未来建筑的设计中总能看到墓碑和纪念塔的影子,那些圆顶仿佛一双双凝视苍穹的眼睛,无数记忆的阶梯通向天堂。死人的数目永远多于活人。
“我有个主意。你打的这台电话上有号码和区号,把它们念给我听。”
“这肯定是谁把它刮掉了。”
一个录音女声插了进来。“请投入五十美分。”她的音调全然不对,听上去活像一件厨具在捏着鼻子装女声。
我听到父亲说:“要五十美分哪!”
“别担心。”我说。
女声又在重复她的要求。
“我身上没零钱了,”父亲吼道,“你能不能等等,让我回家去取钱包?”很难说他这话是冲着我还是冲着那个空洞的女声说的。
“老爸,”我尽量保持语气平静,“看着你旁边的电话亭,跟我说上面的号码。我等下给那个电话打过去。”
我在电话这头等待着,踱着步子。我把听筒紧贴在耳朵上,隐约听到下班高峰时段的鸣笛声。窗外已近黄昏,然而对加州的冬天来说,这天的日光算是温暖的,夕阳斜照,地上的影子拖得老长。老房子传来每晚如约而至的咯吱声,微风吹过,院子里的树叶沙沙作响。老鸟,老鸟。我不停地想着,突然灵光一现:何不让老人院设计成鸟舍的样子!我仿佛看到宽敞的中庭聚集了一大群古怪的鸟儿。巨大的天窗下生长着热带棕榈和菩提树,住户们可以坐在屋里看窗外飞翔的金丝鸟,看鹦鹉卷入没完没了的舌战,看雀子精心梳理自己的羽毛。
此时话筒无声。没有声音,还有那种静电的嘶嘶声,遥远而空蒙。
(原载《巴黎评论》第一百五十三期,一九九九年,马睿译,有删改)
6. 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,不正确的一项是()
A. 我办公室中的草稿、设计图暗示了我的职业,也表现对话之初我的注意力并不完全在父亲身上。
B. 路人粗暴的骂父亲“死老头子”,体现了路人的冷漠无情,表明社会对老年人普遍缺少足够关怀和尊重。
C. 父亲曾在开门时把我当成穿衣镜中的自己,既因为他智力已经严重退化,也因为我越来越像父亲。
D. 小说以话筒静电的嘶嘶声结尾,以声衬静,在静谧中不禁为父亲当时的处境担忧,言有尽而意无穷。
7. 下列对文中画横线段落的理解,正确的一项是()
A. 这个段落运用了视觉、触觉、听觉、嗅觉,营造出家中的温馨,与街道的喧嚣形成反差。
B. 我在电话这头等待父亲回复时,踱着步子、能观察到电话中的鸣笛声,说明我内心十分平静。
C. 金丝雀、鹦鹉、雀子等古怪的鸟儿象征养老院里的老人,暗含了对老年人不通情理的批评。
D. 这个段落把我对父亲的担忧、对衰老的感悟、对建筑的理解等内容交融在一起,收束了全文。
8. 画波浪线处父亲愤怒的原因是什么?请简要分析。
9. 本文用对话推进叙事时,又多次插入我的回忆、思考,这种方式产生了怎样的艺术效果?
【答案】6. B 7. D
8. ①因打不开花生酱觉得自己无能;
②被路人辱骂自尊心受挫;
③儿子的关心让他觉得被当成残疾人;
④饥饿导致情绪失控。 9. ①补充对话背景:解释了父亲对花生酱的执念,交代父亲独居、搬公寓等背景,解释迷路原因,让叙事更完整。
②丰富人物形象:展现“我”对父亲的担忧、无奈及对自身衰老的恐惧,凸显“我”的职业身份与试图通过设计解决老人困境的内心诉求。
③深化主题:将个体家庭困境上升到对“衰老”这一生命状态的探讨,借“鸟舍”设想暗示社会对老年人的忽视。
④调节叙事节奏:紧张对话与舒缓思考交替,现实与想象、回忆穿插,使行文张弛有度,富有层次。
【解析】
【导语】《老鸟》以父子电话对话为主线,穿插“我”的回忆与思考,勾勒出父亲迷路的现实困境与“我”对衰老的深层焦虑。文中“花生酱”“老鸟”等细节隐喻老人的生存状态,现实与回忆交织的叙事,让个体衰老上升为生命命题,在电话断线的留白中,尽显对老年人情感归属的人文关怀。
【6题详解】
本题考查学生分析鉴赏作品内容和艺术特色的能力。
B.“表明社会对老年人普遍缺少足够关怀和尊重”错。路人辱骂父亲体现个体冷漠,未上升到“社会普遍现象”的层面。
故选B。
【7题详解】
本题考查学生分析文章重要语段的作用的能力。
A.“这个段落运用了视觉、触觉、听觉、嗅觉”错。段落中“夕阳斜照”“影子拖长”“树叶沙沙作响”主要运用视觉和听觉描写,“这天的日光算是温暖的”是触觉,未涉及嗅觉。
B.“内心十分平静”错误。“踱着步子”“紧贴听筒”是焦虑的外在表现,“隐约听到鸣笛声”说明注意力分散,均体现“我”内心的担忧,而非“平静”。
C.“暗含了对老年人不通情理的批评”错。“古怪的鸟儿”象征老年人的衰老状态,“鹦鹉舌战”“雀子梳理羽毛”是对老人生活细节的隐喻,暗含理解与关怀,而非“批评”。
故选D。
【8题详解】
本题考查学生理解文章内容,筛选并概括文中信息的能力。
①因打不开花生酱觉得自己无能:父亲因体力衰退,连打开花生酱这种小事都做不到,这让他深切感受到自身身体机能的退化,产生了强烈的无力感,进而引发愤怒。
②被路人辱骂自尊心受挫:父亲向路人询问自己所在的位置,却遭到“滚,死老头子”的粗暴辱骂,这严重伤害了他的自尊心,让他对社会的冷漠感到愤怒。
③儿子的关心让他觉得被当成残疾人:“我”担心父亲迷路,下意识地关心他,这让父亲觉得自己被当作残疾人对待,他不愿承认自己的衰老和能力下降,这种对自身价值被否定的抗拒使他愤怒。
④饥饿导致情绪失控:父亲因蛋白质不足,血糖急剧下降,出现头晕眼花、无法集中精神的情况,饥饿带来的身体不适使他的情绪更容易失控,从而表现出愤怒。
【9题详解】
本题考查学生分析文章重要情节 作用的能力。
①对话中父亲突然提及“花生酱”,而“我”的回忆立刻补充了“母亲在世时常买的牌子”,既解释了父亲对花生酱的执念(源于对母亲的记忆),也暗示了家庭过往的生活细节,让父子对话的情感背景更立体。在回忆中提到“母亲去世后的十年,父亲独自住老房子太大”,解释了父亲搬入公寓、最终迷路的原因,使“父亲迷路”这一当下事件的逻辑更完整。
②“我”在对话中多次插入对父亲状况的担忧,以及对父亲衰老的无奈,同时又通过“我年纪越大越像父亲”的思考,流露出对自身衰老的恐惧,使“我”作为儿子的焦虑与挣扎更真实。“我”是建筑师,在对话间隙思考“低收入人群的安置项目”,并由“老鸟”联想到将老人院设计成鸟舍,这种职业视角与情感体验的交织,既展现了“我”的专业身份,也揭示了“我”试图通过设计解决老人困境的内心诉求,让人物形象更丰满。
③对话中父亲的迷失、饥饿与愤怒,与“我”回忆中朋友的衰老(“失去平衡、失去视力、失去胃口”)、对死亡的思考(“死人的数目永远多于活人”)相互呼应,将个体的家庭困境上升到对“衰老”这一普遍生命状态的探讨,深化了对生命消逝的无奈与接纳的主题。“我”将老人院设想为“鸟舍”,用“金丝鸟飞翔”“鹦鹉舌战”等意象,隐喻老人如同被束缚的“老鸟”,既呼应了父亲“迷路”的现实困境,也暗示了社会对老年人的忽视,使作品对老龄化问题的思考更深刻。
④紧张的对话(如父亲与路人的冲突、电话断线的危机)与舒缓的思考(如对夕阳、老房子声音的描写)交替出现,避免了叙事的单调。例如,在等待父亲报电话号码时,插入对黄昏景色的描写,以环境的宁静反衬“我”内心的焦虑,形成节奏对比。现实中的通话(实)与“我”的想象、回忆(虚)相互穿插,如“我”从父亲的“老鸟”称呼联想到鸟舍设计,使叙事在现实与抽象之间跳跃,增加了文本的层次感与文学性,让读者在具体情节与深层思考中切换,增强阅读张力。 |